对产品本身标准化程度研究也是确定专业化程度的重要指标,专业化生产的产品一般会达到较高的标准化程度[8]。戴向明对晋南地区陶器标准化程度加强与社会复杂化发展的关系做过系统讨论[9],成为依据考古遗物讨论陶器标准化的重要参考。本期付永旭则依据对民族学调查资料的统计分析,提出陶器生产的变异系数在2.79%~7.31%之间时,就达到了核心作坊制陶的专业化生产阶段,为依据考古资料判断陶器专业化生产提供了重要参考。但如同此前他对轮制法的研究一样,未及进一步观察制陶工匠的个人特征。在以生产规格相同的商品为目标的情况下,不同的工匠会留下什么样的指纹性特征,为我们识别工匠和作坊提供线索?这需要更精细的观察和测量。
我们对识别工匠个体指纹性特征的强调,是因为如果能辨识同一房址、同一墓葬、同一灰坑等遗迹单位内的陶器出自哪些工匠,将为陶器生产专业化研究带来突破性的进展。目前成分分析等技术手段难以达到如此高的分辨率。结合民族考古学和实验考古学、对技术细节深入观察和分析,是最令人期待的方法。
可长期使用的生产设施的出现和复杂生产技术的出现一样,同样是专业化生产的标志[10]。本期对宁夏隆德周家嘴头遗址陶窑的仿造和烧制实验,是颇具新意的对仰韶晚期陶器生产设施的实验考古研究。目前的初步结论,主要涉及技术问题,包括烧成温度的控制、氧化和还原效果的形成等。该遗址已发掘仰韶晚期陶窑33座,整体而言,数量超过一个聚落的需求,是陶器专业化生产的重要证据;但这些陶窑多以2-3座为一组的方式分布在遗址各处,对应聚落内多元的生产组织,与有学者通过聚落中陶窑的分布情况推测的陶器家庭式专业化生产方式相似[11]。
本期发表了西周丰京两座陶窑的发掘简报,是西周晚期丰镐地区制陶作坊的重要资料。据悉,发掘团队已经对丰镐地区制陶作坊群展开宏观研究,综合考虑了陶土原料、制作用水、燃料、交通,甚至污染和土地利用等因素,提出陶器生产是都邑规划的重要内容,丰京主要烧制“疙瘩鬲”等夹砂陶,镐京主要烧泥质陶。初步揭示了王朝都邑大规模陶器专业化生产的整体格局。
产品的分配和消费实际上与专业化生产是共生的,大规模专业化生产必然会出现产品的大规模分配和消费问题。上述两项研究虽然时代和涉及的生产规模差别很大,但其后续研究中,最令人期待的都是对遗址所在区域的大范围陶器标准化研究,从产品分配的角度加深对仰韶晚期陶器专业化生产的认识,了解西周王朝管理下的陶器生产和分配细节。
上述所有研究,当然都是以考古发掘获得的第一手资料为基础的。本期发表了三篇与陶器生产相关的重要简报,让人想到考古发掘和实验考古的对应问题。隆德周家嘴头简报中记录了陶窑的结构、烧结状况和灰烬堆积等信息,这些其实都是陶窑实验考古中应该关注的问题。成功的实验考古研究,不仅要解决烧成温度等技术问题,还应该对挖窑出土、烧窑残余物清理等可能形成考古堆积的生产行为做仔细观察和记录,如此才能加深对相关考古遗存的理解。
手工业生产专业化的程度和形式,被认为是衡量社会复杂化程度或文明化进程的重要指标[12]。恩格斯于1884年出版的经典著作《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提出“第二次大分工”的概念,即“随着生产分为农业和手工业这两大主要部门,便出现了直接以交换为目的的生产,即商品生产”,商品生产促进了贫富分化,破坏了氏族制度,催生一系列社会变革,使野蛮社会进入文明时代的门槛[13]。此后,手工业生产专业化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的重要作用引起广泛关注。英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考古学家柴尔德(V.Gordon Childe)是开展手工业生产专业化研究最有力的倡导者。他特别强调,城市革命的重要特征,是附属于社会上层的专业化手工业生产和附庸工匠的出现[14]。20世纪60年代,塞维斯(Service)在他最钟爱的酋邦社会研究中,指出酋邦社会产生的标志之一是手工业生产专业化的急遽发展[15]。
因此,陶器专业化自然与社会发展密切相关,前述戴向明的研究即发现,该地区社会发展的同时,陶器的标准化程度也越来越高,表明陶器生产专业化与社会同步发展。但要真正超越对技术的复原,达到透物见人、透物见社会发展的目的,需要更多自然科学技术手段的应用,需要更深思熟虑的田野工作,也需要更加“以人为本”、关注工匠个体特征的民族考古调查和实验考古实践。
注释
[1]李新伟. 史前陶器研究的新思考[J]. 南方文物,2015(4).
[2]Costin,Cathy L. 2001. “Craft Production System”, in Archaeology at the Millennium:A Sourcebook,edited by T. D. Price,New York,Kluwer Academic/Plenum Publisher.
[3]Clark,John E. 1996.“Craft specialization and Olmec civilization”, In Bern and Wailes (editor), Craft Specialization and Social Evolution:In Memory of V.
Gordon Childe, Philadelphia:Museum of Archaeology and Anthropology,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187-199.
[4]Hegmon,M. 1998,“Technology, style, and social practices:Archaeological approaches” In The Archaeology of Social Boundaries, edited by M.T. Stark, p. 264-280.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
[5]俞伟超. 中国早期的模制法制陶术[C]//文物与考古论集. 北京:文物出版社,1986.
[6]禚振西. 我国制陶转盘的起源及早期的应用[J]. 考古与文物,1989(4).
[7]李文杰. 试谈快轮所制陶器的识别——从大溪文化晚期轮制陶器谈起[J]. 文物,1988(10).
[8]Costin, Cathy L. and Melissa B. Hagstrum. 1995. “Standardization, Labor Investment, Skill and the Organization of Ceramic Production in Late Prehispanic Highland Peru”. American Antiquity 60 (4):619-639.
[9]戴向明. 陶器生产、聚落形态与社会变迁:新石器至早期青铜时代的垣曲盆地[M]. 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
[10]Stark, Miriam T. 1995. “Economic Intensification and Ceramic Specialization in the Philippines:A View from Kalinga”,Research in Economic Anthropology 16:179-226.[11]张弛. 长江中下游地区史前聚落研究[M]. 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221-222.
[12]李新伟. 手工业生产专业化的考古学研究[J]. 华夏考古,2011(1).
[13]恩格斯.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C]//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59.
[14]Childe,V. G. 1956:Man Makes Himself,Moon Raker Press.
[15]Service,E.R. 1962:Primitive Social Organization,New York:Random House.
(作者:李新伟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原文刊于《中原文物》2022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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