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玉器上的微雕神像，一眼看过就不会忘却。刻画微小，却觉得无比高大；兼形人兽，更显得非常神秘。这是良渚之神，只那一种庄严，就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我前此探讨过神像的眼和手，这一次要谈论的是神像的冠。我们认定这神面只是一个假面，惯于以假面扮神，人类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都遵循这个通则，古中国人所谓的傩，正是这假戏真做的典范。虽然玉雕神像只是个假面，不过良渚人心目中的神，也应当就是这个样子。
这是个什么样子？圜眼，阔嘴，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拥有一顶高冠，一顶漂亮的大帽子，应当称作华冠。华冠锦服，方可得配，所以神应当拥有一顶高冠。
良渚玉琮纹饰（反山M12:98）
在先人的想象里，高贵的神，他的模样，他的打扮，一定同比于高贵的人，是万众之上的人。
世上诞生了王者，最高贵一级的神们就有了王者之相，这大约不会有什么疑问。这样说来，常人见到的王，也便是神的模样，所以被我们说成神的这玉雕造像，其实也就是王者的模样了，这神的高冠，也应当就是王冠吧。
神冠即是王冠，这道理说得过去。我们看到的良渚神冠，正是一顶宽大的高冠，原本应当是真实存在的王者之冠。这神冠相当宽大高广，冠面中部耸起如脊，沉稳巍然。
初观神冠，这冠式很容易让人想到“羽冠”。也许受这直观印象的引导，神像便真的就被复原成了羽冠，倒也不失巍然，也似乎合乎逻辑。以鸟羽为冠，在远古也有例可循，在龙山和石家河文化中就有许多玉神面戴着对鸟形装饰的高冠，后世也不稀见鸟冠，也是勇武的象征。
可以想见的是，良渚神冠的复原可能借鉴了印第安人酋长的冠式，那是标准的羽冠。将各色的鸟羽连缀成冠，确实相当漂亮，也很威武。可是这样的羽冠，尽管鸟羽的根部可以排列得非常整齐，但羽尖却是张开的，顶端不能形成整齐的冠顶轮廓，这是与玉刻神冠最大的不同之处。当然我们可以设想，羽尖也能修剪齐整，编缀起来也是有形有样的。再说玉雕也不必要将一根根鸟羽刻画得那么逼真，毕竟采用的是图案化表现手法。
戴羽冠的印第安人酋长画像
及羽冠图画
于是，我们就看到了这样的良渚神面复原像，高冠塑成或画出“羽冠”，虽然气势非凡，却似乎并不符合玉雕的意象。在复原的场景中，良渚之王和他的臣下，也都戴着这样的羽冠，也让人自然想到优雅的神冠。
良渚王复原画像
良渚王一行雕像
我们还注意到，最近面世的一些良渚题材文创产品，也见到有羽冠造型的神像，可见影响已经较为深远。
关于良渚的神冠，此前在论玉工微刻一文中（良渚玉工｜微刻中的大主题），已经提出非为羽冠的认识，但没有展开讨论。这次作小文专为申论，并配以图示，希望对这冠式的新认识能落到实处。
细细观察，神冠上被看成羽毛的线条根部并没有鸟羽的特征，看不出它是鸟羽来。它们倒更象是左右相连成一体的某种材质，应是纺织物之类，或许就是绸带，这神冠的冠面是由绸带回旋编缀而成，而且是用一整根绸带编成。
首先我们可列举一件玉三叉形器（瑶山M7:26)来说明，由线描图可以清晰看到，刻画出的正视和侧视神面，都戴着高冠，冠式相同。冠面上看不到鸟羽构图，却是很明确的带状织物连缀起来的样式。
良渚三叉形器线描图及点染图
（瑶山M7:26)
又如一件玉冠状饰（反山M15:7），全器采用透雕和线刻技法，表现出高度图案化的神像，高大的神冠也看不到鸟羽构图，冠面依然也是绸带编缀而成。
良渚玉冠状饰及点染图
（反山M15:7）
再如一件镯式玉琮（瑶山M9:4），四面刻画出相同的神面，虽然并没有出现高冠，但在额部位置表现有类似前两器神冠的构图，比较简约，也应是绸带编缀装饰，看不出是鸟羽的样子。
良渚镯式玉琮纹饰点染图
（瑶山M9:4）
当然还要提及的是那件著名的玉琮王（反山M12:98），它的四面出现有8个基本相同的神像，神像也都戴有相同的高冠。因为神像较小，画面刻画较为简约，高冠的构图并不如上述诸器那么明晰，但基本还是能看出冠式是同样风格，也看不出与鸟羽有关，依然是绸带编缀而成。
良渚玉琮细部（反山M12:98）
良渚人的王者之像，神灵之像，当然可以如印第安酋长一样，戴着高高的鸟羽华冠。可是由良渚玉雕上见到的华冠，却并非如此。希望这王冠与神冠，不再被视为“羽冠”，那是更高品质的王冠与神冠，是丝绸华冠。
作者：王仁湘，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公共考古中心主任（原甘青考古队队长）
来源：转自微信公众号“器晤”（微信号：qiwu3n3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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