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初的一天,在临夏广河地方,乌鸦铺天盖地而来,落在树上,落在地上,飞旋在空中,黑压压的一片,这是历史以来少有的异象。于是一些人忧心忡忡,认为是不祥之兆。说:“乌鸦叫唤,心惊肉跳,这么多的乌鸦集中而来,是否要发生什么灾难?”。我笑着说:“这是吉鸟,无需大惊小怪,我国南方一些少数民族还有乌鸦崇拜,把乌鸦当成族徽,用木头刻成乌鸦,涂成黑色,高挂在木桩上呢。印第安人也有这种习俗。这里是古代大夏地方,大夏人崇尚黑色,也崇尚黑鸟,说不定乌鸦知道大夏地方的人喜欢它,就集聚而来呢。舜禹之时,宫庭显出种种祥瑞,其中一瑞:宫中树上,乌鸦鸟巢甚多。鸟初生时,母鸟哺乳它60日,等到小鸟长大了,它反哺其母,也是60日,因此人叫它慈鸟,亦叫它孝鸟。(《上古神话演义第二卷》)现在中国南方白族、瑶族有乌鸦崇拜的习俗。”
尧舜禹时期,在中国河州为核心的湟洮岷地区,居住着大夏人。以后随着夏王朝的建立,权力中心东移,夏族人迁往中原。再之后,夏人继续散枝开叶,足迹遍于中国各地,中亚、漠北、东北,连西南许多少数民族地方都有他们的足迹。
中国曾经有过黑色崇尚的历史传统。对黑色的崇尚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史前时代,在仰韶文化晚期与龙山文化时期曾出现了较大量的黑陶器皿,因此龙山文化又被称为黑陶文化。大夏人也有崇黑尚黑的习俗。夏朝作为中国古代社会第一个部落国家,它直接继承了尚黑的原始风习,并着意将黑色上升为国家的标准色,将其视为夏朝文化的外部表征之一,建立起较为完整的尚黑的服色制度。所谓服色,指王者的车马、旌旗、衣服所选择采用的颜色,它是文化意识的礼仪化表现。
《御批通鉴辑览》(清光绪壬三省堂校正版)也记载:“色尚黑,牲用元。戎事乘骊,朝燕服收冠而黑衣。”意为黑色是夏人最崇尚的颜色,牺牲用最好的黑色的牲畜,行兵打仗要用纯黑色的战马,上朝要穿黑色的燕服衣帽的夏装。夏朝用黑色燕服,即由上衣下裳配合而成。《礼·王制》:“夏后氏收而祭,燕衣而养老。亦称‘燕衣服’。”
《礼记·檀弓上》载:“夏后氏尚黑,大事敛用昏,戎事乘骊,牲用玄。”夏人以黑色为贵,婚丧喜事丧事在昏黑的夜晚进行,征战乘用黑色的战马,祭献用黑色的牺牲。婚事、丧事、兵事、祭祀为上古社会的重大事件,在这些神圣的场合,是一定要用本部族最崇尚的色彩。
《礼记·王制》:有虞氏皇而祭,深衣而养老。夏后氏收而祭,燕衣而养老。汉郑玄注:“凡养老之服,皆其时与群臣之燕服。”
《夏本纪》:帝姒姓,名曰文命,崇伯鲧之子,黄帝轩辕氏之玄孙也。母有车残女,曰修己,生禹,长九尺二寸。帝舜荐禹,使续父业。居外八年,随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辐,以开九州,通九道,赃九泽,度九山。受帝舜禅,践天子之位于安邑,即韩国也。德王,仍有虞氏以建寅之月为岁首,色尚黑,牲用玄,以黑为徽号。
大禹治水成功,顺利草创王业,建立夏朝,认为这全是黑色带来的好运,认为黑色具有神奇的力量。
黑色崇拜的起源
《说文解字》:“黑,火所熏之色也,从炎”。黑是一个象形字,表示柴火熏烤之后留下的烟垢的颜色。表明也是一种对火的崇拜。火是生命的象征,火熏之色为生命的原色。火的使用,给人类生产和生活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烧烤的食物,有利于消化,能增强人的体质,火堆能帮助人御寒,火是重要的武器,能增强人们围歼野兽的能力。陶器也是伴随火的使用而产生的。火的使用,带来了光明,带来了温暖。学会用火是文明的标志。但是,火使用不当,也能带来灾难,甚至是巨大的灾难,所以古人类对火非常敬畏和崇拜。
从考古学与人类学的材料看,在原始居民的观念中,黑色往往具有某种神性的意义,在世界范围内均不同程度地存在过黑色魔力的崇拜(参见日人吉田桢吾著《宗教人类学》)。中国古代尚黑文化的源头,是原始农业对黑色土地的崇拜,土地可以种出五谷,养活黎民,具有非常神奇的作用。人类生存史上,人们从渔猎生活发展到农业生活。古人认为万物有灵,信仰如泥巴一样黑(玄)的土地,也是古人类的图腾信仰。从大禹生活的先夏时期开始,在整个夏王朝时期,对黑色的崇拜达到了空前的程度。
夏代崇尚黑色,以黑色为高贵、庄重之色。以黑为高,以黑为美。他们认为黑色沉稳、庄重,是色中之王。
大禹与黑色
大禹从生到死,与黑色颇有缘分。
《遁甲开山图》记载,大禹的母亲“女狄暮汲水,得石如珠,爱而吞之,有娠,十四月生子,及长,能知泉源,代父鲧理洪水。尧帝知其功如古大禹,知水源,乃锡号禹。”据《上古神话演义》云:鲧的妻子女嬉(即女狄)年过三十尚无生育。一日薄暮,她去汲水,见一明珠,大如鸡子,颇像薏苡。爱而含之,不小心竟吞了下去。之后,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过了十四个月,女嬉觉得背上作痛,似有东西。丈夫鲧用小刀轻轻一挑,像个胎儿,就是出不来。鲧将肋骨一扳,一个小儿呱呱堕地。过了三朝,女嬉洗儿,细看小儿,胸口有黑子,点点如北斗之形;两足心各有纹路,像个“已”字;耳有三漏;而且长颈、鸟喙、虎鼻、河目、大口。鲧道:“这小儿相貌不凡,降生亦异,大有来历,将来名位功业,一定远在我之上呢。”
《太平御览》引《诗·含神雾》说:“禹之兴,黑风会稽。”生禹的时候,黑色的乌云聚合在一起,铺天盖地而来,一个旷世伟人诞生了。
《吕氏春秋·恃君览》云:舜帝因禹父鲧治水失败而杀,让禹继父之业治水,“禹不敢怒,而反事之,官为司空,以通水潦。颜色黎黑,步不相过。气不通,以中帝心。”大禹治水,由于长期在外劳作,风吹日晒,面目黝黑,走路的步幅,小得连两只脚都不相过,称之为“禹步”。《太平御览》引《吴越春秋》也说:“舜崩,禹服丧三年,朝夕号泣,形体枯槁,面目黎黑。”《吕氏春秋·慎行论》:“颜色黎黑,窍藏不通,步不相过。”
《墨子·墨子后语》云:禹娶于涂山,治鸿水,通轩辕山,化为熊。涂山氏见之,渐而去,至篙高山下化为石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生(启)。就是说,一天,大禹的妻子涂山氏,给治水的大禹去送饭,不见大禹的人,只见一只熊爬在石山上凿石、嘴拱、爪扒、身搡,禹妻吓得回身就跑。大禹回身见妻子像逃命一样跑了,于是放下手头活路,跟着追去。到篙高山下,见妻子化为石头,大禹大喊一声,赶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石头破裂,一个孩子哇哇直哭,这就是启,大禹的孩子,即后来大夏国主。
在禹的一生中,黑颜色给他带来无数的奇迹,黑色的东西给他以无比神奇的力量。黑色带来了好运道。
1.禹和黑玉
《黄帝中经》记曰:“在九疑山。东南天柱,号曰宛委。承以文玉,覆以盘石。”其书简,青玉为字,编以白银。禹乃东巡狩,登衡山求之,卧见赤绣衣男子,自称玄夷苍水使者,来候禹,令禹斋三月,更求之。禹乃斋三月,登宛委山,取得书通水经。遂周行天下,使益疏记之,名曰《山海经》。
《太平御览》引《尚书·帝命验》:大禹导河积石时,获得一黑色玉珪,上刻曰:“延喜玉受,德天锡佩。”意为这块玄玉是上天所赐,预示他治水要成功,有大喜事要降临。果然建立了夏朝,当了皇帝。
《潜夫论·五德志》:“后嗣修己,见流星,意感,生白帝文命戎禹。其耳参漏,为尧司空,主平水土,命山川,画九州,制九贡,功成赐玄珪,以告勋于天。舜乃禅位,命如尧诏。禹乃即位,作乐大夏,世号夏后。”《汉书·地理志》上也有相同的记载:“禹锡玄圭,告厥成功。后受禅于虞,为夏后氏。
夏道将兴,草木畅茂,青龙止于郊,祝融之神,降于崇山。乃受舜禅即天子之位。洛出龟书六十五字,是为洪范,此谓“洛出书”者也。
《太平御览》引魏陈王曹植《禹治水赞》:嗟夫夏禹,实劳水功。西凿龙门,疏河导江。梁岐既辟,九州以同。天赐玄圭,奄有万邦。
远古时大禹治水来到洮河边,意外遇到了被史书称为“长人”的神秘巨人。给他赠送了一本黑玉书。大禹得到启示,把洪水治理好了。《水经注·河水》:“洮水又东经临洮县故城北,禹治洪水水之上,见长人受黑玉书于斯水上。”“岷山,无草木。其而有天女神,洮水经其下,即夏禹见长人受黑玉书处。”(张澎辑《十三州志》)。据《元和郡县志》载,“禹治洪水,西至洮水之上,见长人,受黑玉书于斯水上。”《山海经·海内经》上也有相似记载。
2.大禹和黑色的动物
《拾遗记》载:“禹尽力沟洫,导川夷岳,黄龙曳尾于前,龟负青泥于后。玄龟,河精之使者也。”
《拾遗记》又载:“禹凿龙关之山,亦谓之龙门。至一空岩,深数十里,幽暗不可复行。禹乃负火而进。有兽,状如豕,衔夜明之珠,其光如烛。又有青犬,行吠于前。禹计可十里,迷于昼夜,既觉渐明,见向来豕、犬变为人形,皆着玄衣。又见一神,蛇身人面。禹因与语,神即示禹八卦之图,列于金版之上。又有八神侍侧。禹曰:‘华胥生圣子是汝耶?’答曰:‘华胥是九河神女,以生禹也。’乃探玉简授禹,长一尺二寸,以合十二时之数,使量度天地。禹即持此简,以平定水上。蛇身之神,即羲皇也。”
“八年水厄解,岁乃大旱,民无食。禹大哀之,行矿山中,见物如豕,人立,呼禹曰:‘尔禹,来岁大旱,西山土中食,可以止民之饥也。’禹归,以问于太乙曰:‘何应钦?’太乙曰:‘猩猩也。人面豕身,知人名也。’禹乃大发民众,以食于西山。太乙,亦禹之师也。”《汉学堂丛书》辑《河图括地象》。
“帝舜又使伯益掌火,领朱虎,熊罴偕禹行水。”(英国博物院藏书《按鉴定演义御世有夏志传》)
“卑宫室,垂意于沟池,百谷用成。神龙至,灵龟服,玉女敬养天赐妾。传曰: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春秋孔演图曰:天命之见,候期门,灵龟穴庭,玄龙衔云。”
诸如此类的记载很多。如“戎事乘骊。”(《御批通鉴辑览》清光绪壬三省堂校正版)。“夏后氏骆马黑鬣”,“夏后氏牲尚黑。”(《礼记·明堂位》)“玄龟负位,至于稷下”(《礼记·明堂位》),等等。
《水经注·洛水》:荣光休至,黄龙卷甲,舒图坛畔,赤文绿错,以授舜,舜以禅禹。殷汤东观于洛,习礼尧坛,降壁三沈,荣光不起,黄鱼双跃,出济于坛,黑鸟以浴随鱼,亦上化为黑玉,赤勤之书,黑龟赤文之题也。
禹夏时,已以鸟名官让玄鸟(家燕)氏司(掌管)春分、秋分等时节的变化,这与玄鸟春来秋去习性正相吻合。反映出我国原始社会已用物候来区分节气了。
3.禹和黑色器物
《韩非子·十过》:禹作为祭器,墨漆其外而朱画其内。在西北发掘出来的许多陶器,是黑色的。在临夏地区,发掘出大量的黑陶。1993年出土于广河县阿力麻土乡兰家村武家崖红崖下庄(姜家)墓葬,同时发现大量齐家陶器、玉器(铲、锤等)。其中有一个陶罐,外部通体黑色,里面红色。口径17厘米,腹径30厘米,底径25厘米。腹部有两个羊角。双耳呈羊头状。口沿有两圈堆成的绳纹,腹部有一圈堆成的绳纹。底部有一小洞,通入罐中。许多齐家文化陶罐上有红色的纹饰,是典型的夏文化标志。有人说,齐家文化与夏文化没有关系,拿不出什么文物证据,这就是最好的实物证据。在齐家墓中发现具有夏文化标志性陶器,有力地证明了齐家文化与夏文化的关系。一是齐家文化与夏文化是同一时空,这一发现弥补了文字记载的欠缺,二是说明了齐家文化就是夏文化,三是说明了齐家文化是打开夏文化的钥匙。
《太平御览》引《郡国志》:“蒲州蚩尤城鸣条之野。禹娶涂山氏,思恋本国,筑台以望之,谓之青台。上有禹祠,下有青台驿。”也就是说,大禹娶了涂山女之后,在涂山小住一段时间,非常想念家乡,筑起一方黑色的望乡台,名曰“青台”。张澎辑《十三州志》亦载:“涂山台,涂山氏思本国,筑以望之,基犹在夏城南,俗名青台,上有禹祠。县东南五十五里中条山有望川,夏后避夏离宫之所。”
4.黑色文化的嬗变
夏人的黑色崇尚虽然在夏政权覆亡之后逐渐隐退,但它在一定时期内仍有着明显的影响。《礼记·王制》载:有虞氏皇而祭,深衣而养老。夏后氏收而祭,燕衣而养老。殷人哻而祭,缟衣而养老。周人冕而绥,玄衣而养老。周人虽然尚赤,可赤黑之间差别并不分明,不近平民冠、婚大礼,服“缁布冠”、乘“墨车”(《仪礼》卷三、卷四),而且周天子在冬季也要“居玄堂”,“乘玄路(辂),驾铁骊,载玄旗,衣黑衣,服玄玉。”(《礼记·月令》)夏商周的服色观念与秦汉以后的服色观念有着根本的差别,前者起源于原始部族的民俗传统,后者主要是阴阳五行生克图式支配的产物。夏朝服色不仅能从夏代文化遗存中得到一些证据,而且先秦文献中也有明白的记述。
周人对黑色习尚的传袭,既体现了周文化对夏朝礼仪文化“兼用”的包容精神,也是周人对与自己有亲缘关系的夏族文化风习的习惯性接纳。同样,起于西戎的秦人在立朝之始,就宣称“方今水德之始……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史记·秦始皇本纪》)这固然是五行生克观念的需要,同样也潜隐着秦国百姓对戎羌旧俗的眷恋。直到“五胡十六国”时期,夏族后裔匈奴人刘曜在定前赵国号时仍宣称“牲牡尚黑,旗帜尚玄。”(《晋书》卷103)这与秦人具有类似心态,黑色源于部族信仰,五行不过是其外在的附会与包装罢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类社会对黑色有了种种不同的理解或是有了新的内涵。
色彩本身无所谓意义,更没有正与邪、贵与贱的分别,色调虽能引起人的一定程度的生物性反应,但作用于人的更主要的是文化的反应。人们常常基于某种文化观念利用色彩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和好恶之情,赋予色彩以生命,因而色彩在不同的历史社会与文化环境中有着各自的象征意义。
中古之后,在主流社会中黑色崇尚逐渐衰微,历朝帝王均以黄、朱等为正色,处于五色之末的黑色开始有了等而下之的贬义。黑色地位的变化也可能与佛教的大规模传播有关,佛教不仅崇尚金身,而且在佛经中常将黑色与罪恶相联系,如以黑业称恶业,所谓“法云垂荫,光破黑业”。佛教中的地狱也多冠以黑名,有所谓黑沙地狱、黑绳地狱等。在人的身体上涂抹黑色是一种具有神秘色彩的巫术礼仪,它的原始意义是驱邪祈福,是求吉的象征。所以说在抹黑这一民俗行为的原始底蕴中并没有丑化的恶意,它之所以在后世出现转义、成为贬词,与主流社会文化观念的变迁具有相当的关系。
这种自史前发生、夏代系统化的尚黑信仰,虽然在中古之后的主流社会中逐渐消解,但在民间社会,尤其在戎羌后裔中得到持久而强顽的习用与传承。这不仅因为它曾经是国俗,更重要的是它本来就是民间的传统。
尚黑习俗,在民间主要遗存在人生礼仪与节日庆典等民俗之中。脸面可以说是人体的重要部位,珍重脸面是中国人乃至东方民族的伦理文化心理,“露脸”与“丢脸”就成为关乎个人或群体荣誉的大事,甚至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抹黑”的主要身体部位在人的面部,朝脸上抹黑在民间传统中表达的是一种善意的祝愿,是给人们的脸上添彩。“抹黑”这一具体习俗起于何时,难以考定,但它源于黑色魔力应该说是没有问题的,黑色在这里代表的是喜庆的色彩。在西北许多地方,谁家添了贵子,谁家的长辈就成了“抹黑”的对象,这种抹黑行为在那儿称为“打喜”,主人被抹了大花脸,还高兴地给人倒糖茶。所以说这里“抹黑”风习有着非常古老的夏人戎羌渊源。
在戎羌故地甘肃、青海的婚俗仪式中有“闹公婆”的习俗,“闹”的主要内容就是在公爹脸上抹锅墨,以祝福取乐。中国许多地方在婚礼中都有“闹婆婆”,客人朝婆婆脸上抹锅底灰,婆婆高兴,抹得越多,说明越有人缘。
在人生礼仪中尤其是在婚礼中为什么要给男方家庭的成员而不是当事人脸上“抹黑”,这也是一个颇费思索的有趣的民俗景观,除了一般性的热闹与祝福外,它另有隐义,那就是祈请一种家族的生殖力量,以求子孙繁衍。在以家族为基础的社会,婚姻不仅仅是新婚夫妇之间的私事,它关乎家族的存续,所以公婆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抹黑”对象。此外,一则民族志资料也生动说明了这一点,在瑶族除夕夜“跳堂舞”中,男的打起长鼓到另一房族去跳,这房族的姑娘就用锅灰抹黑男人的脸,抹得越黑越吉利,象征这个房族人丁的兴旺,暗示着家族强盛。
“抹黑”这一民间传承俗语在其原始底蕴中并没有丑化的恶意,它之所以在后代出现意义的改变、成为贬词,与社会文化观念的变迁具有相当关系。《汉语大辞典》等书都引证了当代几位作家对“抹黑”一词的用法。但丑化他人或自己为何用“抹黑”来比喻,抹黑的原始含义是否即为丑化,“抹黑”一词发生了词义转换。以抹黑的方式互相祝福,他们认为这一天不把脸抹黑,那么一年就不吉利。“抹黑”在这里成为佑护生灵的节庆礼仪。
“抹黑”或“打花脸”是一个广泛存在的祝福民俗,但为何都用锅底灰作涂料?锅灰是易于取用的颜料,可人们并不这样简单看它,锅灰中似乎蕴含有某种神秘因素。“抹黑”在节庆习俗中亦有着生动表现,在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锡伯等少数民族中都有抹黑节,在西北和南方一些少数民族中,都有抹黑活动。分别称为“抹黑日”、“黑灰日”或“抹黑节”,时间在正月十六。他们都认为正月十五是年节结束的界点,这天“天神归界”,人间的新生活从正月十六开始。十六的清晨,早起的老人给尚未起床的儿孙脑门上抹一点锅底黑灰。随后,青年人走出家门。
我们从众多民间习俗中见到人们所抹之黑均为黑之原色。锅底灰或称锅烟墨,它是灶火的“结晶”,而灶火在一般民众心目中,尤其在少数民族那儿有着特殊地位,它的化身就是灶神,灶神为先秦五祀之一。灶神由火神演化而来,许慎《五经异义》有“祝融为灶神”的诠释。祝融本为传说中的上古高辛氏的火官,“死为火神,托祀于灶”(《淮南子·时则训》注文)。灶神即为居家的火神。云南彝族在火把节前举行祭灶礼,咏祭火词:“火神藏家中,人畜得安宁。”锅底灰的魔力根源于崇火的信仰,凡是有抹黑习俗的地方,同时也程度不一地存留着对火神、灶神的崇拜现象。
临夏、青海西宁等地亦有崇火的习俗,搬家时,必以炉火前行,以祈家业发达。新年正月十五,玩火把、跳火堆,新人进门时,从火堆上跨过。在大门上涂以黑色,以求吉祥。特别是婚俗中有“闹公婆”的习俗。在当地婚俗中,人们在婚礼后的第二、三天招待本家客人,客人会搞恶作剧,他们突然将公公捉住,给他戴上一顶破草帽,腰缠草绳一根,斜插火铲一柄,并以清油调拌的锅底黑灰涂抹在公公脸上,然后在村庄、院中巡游一番,最后将公爹安置在高处,由新媳妇行礼敬酒,谓之“认公爹”。在这种婚俗仪式中,公爹兼有了火神爷的身份,火扇、火铲、锅底灰这些与火相关的象征物成为“火爷”的身份标志。新媳妇在认公爹的同时,也拜了火神。此类行为与其原始观念相关,在原始观念支配之下,人们蓄意与神灵亲近,为他们创造具体的形象。由此,我们也就找到了释读给公婆脸上抹黑的道具性意义的途径,表面上是逗笑取乐,实则是为祈求薪火相传、家族绵延。家里人去世了,死者家属和亲戚按照礼俗在一定时期内穿着孝服,或在袖子上缠黑纱、辫子上扎白绳等,表示哀悼。带孝是对死者的尊敬,是让外人识别身份的标志,还是子女寄托哀思的载体。时间有一月、三月、百天、一年,古人守孝最长是三年。火是生命的象征,因而木炭、锅灰,甚至灶土也就成为非同一般的神性物品,这里我们可以体味到“抹黑”民俗的隐秘意义。
传承于民间的“抹黑”习俗,至今仍在局部地区具有原始的祝福意义。但中古以后的主流社会,随着黄色、红色等级地位的确立与尊崇,黑色日渐沦为贱色。黑心肠成为狠毒的象征;“抹土搽灰”成为劫道强盗的代名词。尤其是近代以来,红与黑成为社会政治对立的标识。作为喜庆与神异的民间黑色崇尚在这里发生了根本性的意义转变。黑色成为污秽、罪恶、反动与恐怖的修饰色,如黑帮、黑社会、黑道、黑手、黑五类等,只要沾上黑色就让人心惊肉跳、恐怖可怕。在长期的黑色禁忌与恐怖中人们自然会有逾来逾强的“恐黑”心理,人们传承了黑色魔力的巫术观念并将其视为一种可怕的魔力。因此,在现代人的心目中,给人脸上抹黑,不仅不是祝福,而且是令人难以容忍的丑化。“抹黑”这一民间传统的祝福性礼仪行为在当今的公众领域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作者:马志勇,编审,原临夏州志办主任,《临夏大辞典》主编。